1948年11月16日的凌晨,涡河边的雾气还没散干净,电话那头,刘伯承的声音拧成了一股绳,又急又硬。
“粟裕,你是怎么选的人?”
这句问话,像是深夜里的一记炸雷,砸在了华东、中原两大野战军的前沿指挥部。
他问的是陈士榘,华野的一员猛将。按理说,陈士榘的部队早该压上去了,可他偏偏在阵地后头不紧不慢地挖起了工事。
刘伯承能不急吗?就在半小时前,侦察科送来急报,黄维的十二兵团已经冲到了双堆集,再慢一步,这条大鱼就要溜出包围圈了。
这盘大棋,军委的部署是中野唱主角。他们得像一阵风,把黄维的十二兵团死死钉在双堆集。
为了快,中野一路上把迫击炮、野炮都扔了,两条腿跑赢了汽车轮子,但也把自己变成了光杆司令,手里没几门重家伙。
现在人是堵住了,可对面的黄维兵团,是蒋军的“铁军”,美式装备武装到牙齿。中野的弟兄们等于用血肉之躯,暂时扛住了一辆钢铁战车。
所以,刘伯承的望远镜里,全是焦灼。他等的华野增援,必须是立刻、马上冲上来,而不是在后面修土木。
电话另一头,粟裕只回了一个字:“查。”
电话很快就打到了陈士榘那里。
陈士榘的声音倒是不慌不忙,他有自己的一套算盘。
“粟司令,我家伙什儿齐,正因为齐,才不能乱打。”他说,现在敌人还没完全陷进坑里,硬冲上去搞不好会把口子撕大,反而给了他们突围的机会。
他在等,等一个把敌人打得露头、打得绝望的时机。
这话传回来,指挥部里议论纷纷。有人觉得陈士榘托大,也有人想起他在山东赣榆那一仗,也是靠着巧劲儿,以弱胜强。
可双堆集不一样,对手是黄维。中野的战士们眼睛都盯着对面那批美制火炮,就盼着赶紧缴获过来,好鸟枪换炮。这口气憋着,谁也沉不住。
说白了,两边的矛盾,不是救不救的问题,是怎么救的问题。
刘伯承想要的是赶紧把火接过去,喘口气。陈士榘想的是,把战场节奏攥在自己手里,一口吃个胖子,尽量减少消耗。
他判断,让黄维再往南拱一拱,等他把阵型拉扯开,再用炮火优势给他来个当头一棒,胜算更大。
但战场上的事,哪能全按剧本走。
11月17号下午,黄维那边坐不住了,外围的一个警戒旅突然朝着北边的口子发动猛攻,还真让他们给撕开了一道小缺口。
刘伯承当即命令三纵死守,阵地上子弹炮弹跟下雨似的。很快,中野的阵地响起了最要命的呼叫:弹药快打光了!
指挥部的气氛瞬间凝固。再这么拖下去,前沿阵地就真要被顶穿了。
粟裕不再等了。他给陈士榘的命令简短有力:“立即反突击,左右两翼同时穿插,别留空子。”
其实,陈士榘那边早就准备好了。华野第十纵、十一纵的炮口,已经对准了那个突围口,校射都完成了好几轮。
命令一下,密集的炮弹像冰雹一样砸了过去,整个突围口瞬间被火光和浓烟吞没。
炮击刚停了十分钟,陈士榘就从观察所里一跃而起,吼了一声:“现在!”
华野三个纵队像一把打开的扇子,猛地扑了上去。轻机枪在前头开路,后面的山炮、野炮一轮接着一轮,炮弹落点一次比一次低。
那个刚被撕开的缺口,转眼就成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凹槽。黄维的部队像挨了一记闷棍,只能灰溜溜地缩了回去。
天黑了,下起了雨。
雨点砸在钢盔上,泥水没过脚踝。华野和中野的部队,终于在一条被称为“火网走廊”的土路上见了面。
缴获的美制M3榴弹炮、捷克式重机枪,堆得跟小山一样。火光映在士兵们的脸上,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劲儿。
陈士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走到刘伯承面前。
“弹药给你们,时间给我。”
刘伯承盯着他看了几秒钟,嘴里蹦出一句:“算你眼光毒。”
这之后,包围圈一天比一天小。
到了12月15号清晨,黄维十二兵团被压缩在不到三公里的范围里,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。
只用了半天时间,这支所谓的“铁军”就彻底垮了,官兵们纷纷放下武器。黄维本人,则是在一个马棚里被搜出来的。
淮海战役第二阶段,以俘敌五万余人、缴获火炮近两百门的战果,尘埃落定。
战后的总结会上,陈士榘按老规矩,在自己的总结里写上“迟疑”,理由是“火候掌握尚可更早”。
没想到,刘伯承主动站了起来:“是我没完全理解‘集中优势兵力’的打法,批评得太急了。”
粟裕跟着打了个圆场:“好钢要用在刀刃上,这一次,这块钢算是磨得又快又尖。”
屋子里,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。
战场上的误会和摩擦,在胜利面前,都化成了坦然一笑。这种豁达,或许比赢得一场战役更难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