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令下来的时候,听着就像个笑话。
一个几乎被打光了建制的营,仅剩下喘着气的六十二个人,接到的命令不是撤退,也不是固守待援,而是去进攻一座刚刚被敌人夺走的山头。
在零下四十度的长津湖,这种命令跟直接叫人去死没什么两样。
这个地方叫下碣隅里,美军陆战一师的心脏就在这儿跳动。
他们的师部、机场、仓库,所有命根子都堆在这里。
志愿军的计划很简单,也很狠:把这里掐死,整个陆战一师就成了瓮里的鳖,插翅难飞。
20军58师172团3营的任务,就是当那颗钉死棺材板的钉子。
他们做到了,一头扎进来,把美军的部署搅得天翻地覆。
美国人一开始没把志愿军当回事,觉得第一次战役输了是没睡醒,不小心。
可这次,他们是真被打蒙了。
他们想不通,这些穿着单薄棉衣、饿着肚子的人,怎么就能在及膝深的大雪里跑得比汽车还快,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背后。
陆战一师的师长史密斯少将看着地图,感觉自己被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,而下碣隅里,就是这张网的中心,勒得他喘不过气。
但美国人毕竟是美国人,家底厚。
地面补给线被切断了,天上有飞机往下扔。
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尤其是子弹炮弹,源源不断。
3营的战士们抬头看着天上的运输机,再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弹药袋,心里那滋味,比这鬼天气还冷。
他们没有重炮,没有飞机,甚至连足够的子弹都没有,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。
战斗打到后来,已经不能叫战斗了,那是在用人命往里填。
阵地被炸了一遍又一遍,雪地早就被染黑了,混着泥土和血水,冻成一块块硬邦邦的疙瘩。
凝固汽油弹一烧就是一大片,连石头都能烧红。
3营的战士们就在这样的火海里,用步枪、用刺刀、用牙齿,顶住了一轮又一轮的冲锋。
营长没了,副营长也没了,下面的连长、排长,一个接一个地倒下。
打到最后,整个1连,竟然一个活口都没剩下。
美军的指挥官从望远镜里看着对面的阵地,火力越来越稀疏,他知道,对方快撑不住了。
于是,更大规模的进攻开始了。
坦克在前面开路,步兵跟在后面,像潮水一样涌向了1071高地。
高地最终失守了。
这个消息传到3营残存人员的耳朵里,比子弹打在身上还疼。
1071高地是下碣隅里的南大门,门一开,美国人就能跑了。
那之前死的那么多弟兄,不就白死了?
就在这快要绝望的时候,一个人赶到了阵地。
172团参谋长刘锡文,一个搞参谋工作的文化人,此刻却提着枪,亲自上了一线。
他看着眼前这六十二个衣衫褴褛、满身硝烟的战士,每个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,但眼神里没有一个是认怂的。
刘锡文把他们召集到一起,没有多余的废话,就一个任务:把1071高地拿回来。
谁都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活儿。
守高地都这么难,往上攻,还是用这六十二个疲兵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可没人吭声,没人叫苦。
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,为死去的战友,也为这口气。
刘锡文是个懂打仗的人,他知道光有拼命的决心不够。
他下了一道命令,一道听起来很心酸的命令:“所有人,去打扫战场,从牺牲的战友和敌人尸体上搜集能用的东西,子弹、手榴弹,还有吃的。”
这是生存的本能,也是反击的唯一希望。
战士们沉默地在冻得硬邦邦的尸体堆里翻找着。
武器弹药是最重要的,每一颗子弹都可能换一条敌人的命。
就在这时,一个战士惊喜地喊了一声,他从一个美国兵的背包里翻出了一盒牛肉罐头。
在当时,这东西简直就是山珍海味。
志愿军的后勤补给太困难了,战士们能吃上一口热饭都是奢望,平时就是一把炒面一口雪,或者啃几口冻得能当石头的土豆。
六十二个人围在一起,没人舍得大口吃。
那盒牛肉罐头被小心翼翼地分着,每个人就那么一小口,细细地嚼,好像要把那点肉味儿永远记在心里。
更多的人还是在啃着冻土豆,就着雪往下咽。
谁都不说话,周围只有呼啸的寒风声。
所有人都清楚,这顿饭,就是他们的断头饭。
他们没一个人想着能活着走下那座高地。
夜幕降临,进攻开始了。
六十二个身影,像黑夜里的鬼魅,悄无声息地摸向了1071高地。
他们没有炮火掩护,只能靠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儿,用血肉之躯往上冲。
美军根本没料到这支已经被他们认定为“失去战斗力”的部队,还能发起如此猛烈的反击。
黑暗中,手榴弹的爆炸声、刺刀的碰撞声、临死前的吼叫声混成一片。
天快亮的时候,高地被夺回来了。
红旗再次插上了山顶,但代价是惨重的。
发起冲锋的六十二个人,站着的,只剩下了七个。
每个人都带着伤,筋疲力尽。
短暂的喜悦过后,是更深的绝望。
七个人,怎么守住这座山头?
所有人都知道,天一亮,美军的飞机大炮和新一轮的冲锋就会铺天盖地而来。
七个幸存者聚在一起,开了个短会,与其说是开会,不如说是最后的诀别。
决定很简单:继续搜集弹药,守到最后一个人,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就在他们分头在阵地上翻找时,一个战士突然被一个大家伙绊倒了。
他拨开积雪,发现是一挺又粗又长的重机枪,比他们平时用的马克沁、勃朗宁大得多。
其余六个人都围了过来。
一个老兵仔细看了看,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不是普通的重机枪,这是美国人装在坦克或者装甲车上的M1921型12.7毫米重机枪,专门打飞机的大家伙,不知道怎么被美国人弄到阵地上当火力点了。
这东西的威力,打在人身上,能直接把人拦腰打成两截。
几个人又惊又喜,开始琢磨怎么用这个铁疙瘩。
一个当过机枪手的战士摸索了半天,居然真的搞明白了怎么操作。
更让他们兴奋的是,在不远处,他们找到了好几箱配套的子弹,满满当当。
这一下,情况完全不同了。
天刚蒙蒙亮,美军的进攻果然来了。
他们以为山上的志愿军已经没几个人了,想着一鼓作气就能拿回来。
可迎接他们的,是那挺重机枪沉闷而愤怒的咆哮声。
子弹像一道道火鞭,抽打在冲锋的美军队伍里。
美国兵们都吓傻了,他们从来没在步兵阵地上见过这种级别的火力。
子弹打在冻土上,溅起的土块像手榴弹爆炸一样;打在人身上,就是一团血雾。
他们一波一波地冲,又一波一波地像割麦子一样倒下。
美军指挥官彻底糊涂了,这阵地上到底还有多少人?
怎么火力比之前一个营还猛?
他们不知道,操作这挺杀人机器的,仅仅是七个濒临绝境的中国士兵。
这七个人,就靠着这挺意外缴获的重机...枪,硬生生地顶住了美军一整个上午的疯狂反扑。
最终,美军放弃了从1071高地突围的打算,选择了从别的方向绕路。
那座浸透了鲜血的山头,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刘锡文后来活到了战后,但那七名勇士的姓名,却因战场的混乱而未能全部被记录下来。
他们和那挺创造奇迹的M1921重机枪一起,成了长津湖战场上一个不朽的传说。
参考资料:
《抗美援朝战争史》编写组. 《抗美援朝战争史》(第二卷). 军事科学出版社. 2000.
Simmons, Edwin H. Frozen Chosin: U.S. Marines at the Reservoir. U.S. Marine Corps Historical Center. 2002.
叶雨蒙. 《东线祭殇》.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. 2000.
